日日听习佛法,终于修成人形。
住持说我天资聪颖,与佛有缘,允我在寺中修行。
那个一直给我念经的小和尚却不乐意了。
他背过身去,捻动佛珠。
一会儿说男女有别,一会儿又说佛门净地不容妖物踏足。
那年的冬天真冷啊。
我被关在寺外,身子缩成一团。
大雪落在我的身上,可我还是固执地不肯走。
直到一双手将我从门边抱了起来。
我认得这双手的主人,城里有名的纨绔。
他来寺中上过香,险些将整座寺都烧了。
完蛋了,小和尚。
你再不开门来救我,我就要被他做成麻辣兔了。
1
我是空山寺里无为小和尚养的一只白兔。
化为人形后,小和尚好像突然不喜欢我了。
他说我是妖,不该待在佛门净地。
又说我幻化成了女人,男女有别,万不能待在满是男子的空山寺。
我不懂,依旧像往常一样伏在他的膝上,仰起头看他。
可是住持说我与佛有缘,只要不被别人发现是妖,就允我继续在寺中修行呀
而且山下不是也常常有女客来上香,有时天色晚了,寺中也有为她们准备的厢房。
为何她们可以待在寺中,我不可以?
我歪着头。
无为的呼吸却骤然急促。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僧袍上,我的头靠在他的腿边,缕缕发丝垂下,交缠在他的腿间。
无为愣怔一瞬,身体忽然涌起某种奇异的感觉。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猛地站起,将我的头重重推向一边。
你是兔妖妖怎可与人相提并论
妖天生就会媚惑人心若是留你在寺中,你定会蛊惑寺中弟子,侵害来上香的香客
我绝不能留你在寺中,让你毁了空山寺几百年的清誉
无为闭上眼睛,手中不停地捻动佛珠。
我的头被他推得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无为要赶我走。
我从小就生活在空山寺里,寺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都认得。
现在,无为要赶我走。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因为化形成功而带来的喜悦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我拼命忍住眼泪,瑟缩着身子,试探地小声问道:
是不是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我不是故意要化形的。
如果你不喜欢,我现在就变回原来的样子,你可以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我轻轻拉了拉无为的衣角。
无为皱着眉转头,就见脚边静静靠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
我讨好般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无为眼中似有不忍。
可他抬起头,看见满殿威严的神佛,神色立刻变了。
巧言令色,妖物果然惯会蛊惑人心
他提起我的耳朵,将我拎出了禅房。
外面下了大雪,凛冽的北风刮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虽然有厚厚的皮毛,却也同样怕冷。
可瞧着无为的脸色,我缩着身子,任由他拎着我的耳朵,一动也不敢动。
无为拎着我一路穿过长廊。
路上有弟子向他搭话,他也一概不理。
直到走到了空山寺北面的角门,他才堪堪停住脚步。
当初是我把你从后山救回空山寺才有了这一段孽缘,如今,我就亲手将这一段孽缘斩断
回后山去吧切记,往后不可为非作歹,更不可害人性命
无为说完,随手将我扔在了雪地上。
我立刻去追,门却吱呀一声被关上。
我想化作人形去敲门,想大喊让无为回来,不要把我丢在这里。
可我又想起,无为不喜欢我变成人的样子。
我无措地看着自己身上一圈圈雪白的毛发。
明明,明明我化成人形后,住持笑着说我得了一场好造化。
还说空山寺会为我破例,允我以女子之身在寺中修行。
我以后也会成为空山寺的一个小僧。
我很高兴。
我以为无为也会高兴的。
2
雪更大了。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我身上,不断从我身上夺走仅存的温暖。
我将自己蜷成一团,固执地守在门边。
我是被无为小和尚从后山捡回来的。
后山常有狐狸野狗出没。
无为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我正躲在草堆里瑟瑟发抖,看起来煞是可怜。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兔也是。
他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伸手把我揣进了兜里。
我迷迷糊糊地想起过往,好似真的有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托起。
我惊喜地睁开双眼,就见面前忽然出现一张好看的脸。
我认得他。
不是无为。
是薛家的小公子,城里有名的纨绔。
空山寺建在半山腰上,求签很灵。
每日都有不少香客来上香求签,寺里的诵经声从未断过。
从前我伏在小和尚的膝上,听他一板一眼地念诵佛经时曾见过这位小公子。
那时薛家的夫人在前头求签。
薛逐风觉得无聊,去后院折了树枝烤红薯。
谁知忽然起了大风,红薯没有烤熟,倒是将后院那一片禅房都烧着了。
薛夫人极疼这个小儿子,往寺里捐了一大笔香火钱,住持也就没有追究。
想到这里,我的身子不自觉抖了抖。
连空山寺他都敢烧。
若是我落到了他的手里,还不被做成麻辣兔?
我不敢深想,在薛逐风的手中拼命挣扎。
薛逐风一把抓住我的两条后腿,将我的整个身体都倒吊起来,语气轻佻:
三喜,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你赶紧来看看这只兔子像不像淮之的那只?
一直站在薛逐风身后的小厮三喜闻言立刻上前,他仔细地端详着我,随后欣喜出声:
公子,真的和淮之小少爷的那只兔子一模一样
薛逐风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轻轻戳了戳我的肚子。
我立刻挣扎起来,一顿乱踢。
可我才刚学会化成人形,对术法还不熟练。
双腿都被薛逐风死死抓住,我不仅挣脱不开,连化成人形都做不到。
一顿乱踢乱抓下来,对薛逐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行了,小爷大发慈悲救你一条小命,免得你被冻死在大雪天里,你这兔子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薛逐风将我拎起来,随意裹进了斗篷里,又朝着三喜摆了摆手。
你去和我娘说一声,我先回去了,免得那个小祖宗又跟我闹起来。
我的双腿仍被薛逐风紧紧抓着,身体又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连动一下都难。
眼见着空山寺离我越来越远,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蛋了,小和尚。
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要被人做成麻辣兔了。
也有可能是五香兔。
或者红烧兔。
想到兔子的一百种烹饪方法,我缩成一团,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斗篷里很温暖。
但我还是被自己吓晕了过去。
3
再次醒过来时,我已经被关进了木笼里,身旁摆满了胡萝卜和白菜。
我竖起耳朵,小心地观察着四周。
薛逐风正斜斜靠在椅背上逗蛐蛐儿,目光不经意间向我这边扫来。
见我醒了,他像是来了兴趣,拿起一旁的胡萝卜往我面前晃了晃。
我蹲着不敢动,薛逐风反而变本加厉,不断地拿着胡萝卜往我鼻子上戳。
你吃呀兔子不都喜欢吃胡萝卜吗?你怎么不吃?
到底是谁谣传的兔子喜欢吃胡萝卜?
我最讨厌的就是胡萝卜
被戳得烦了,我伸出爪子将胡萝卜狠狠拍掉。
在触碰到胡萝卜的那一瞬间,毛茸茸的雪白前爪忽然变成了女人白嫩的双手。
纤细的手指嫌弃地捏着胡萝卜,一把将它扔飞了出去。
薛逐风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下一瞬,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大,将那只小小的木笼撑得粉碎。
薛逐风仍保持给我喂胡萝卜的姿势。
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我在他的面前从一只畏畏缩缩的白兔变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明艳少女。
我蹲在桌子上,和薛逐风大眼瞪小眼。
薛逐风看着我,嘴巴慢慢张大。
在他快要叫喊出声之前,我的双脚猛地踹向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进了桌子底下。
薛逐风被我踹得从凳子上跌落,摔了个四脚朝天,连鼻血都流出来了。
凳子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门外守着的小厮听到动静连忙赶进来。
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薛逐风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擦着鼻血,一边不经意地扫了桌底一眼。
见到桌布底下露出的一小截白色衣角时,他随意摆了摆手。
没事,不小心跌了一跤,你们先出去吧。
几个小厮点点头,退了出去。
见屋中没有其他人了,薛逐风蹲下身,一把掀开桌布。
敢踹小爷,你胆子……
薛逐风的声音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我躲在角落抬起头看他,眼睫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可怜兮兮问道:
你……你要吃了我吗?
什么吃……吃了你,你……你一个女儿家,怎么……怎么不知羞耻,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薛逐风的脸色突然爆红,一路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
他的眼神四处乱瞟,手脚似乎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直到僵硬着四肢将身体挪开,他才别过脸去不敢看我。
那什么,你……你先别哭了。
不就是踹了我一脚吗?多大点事情?你一个小姑娘力气又不大,我又没有怪你,你好端端地哭什么?
要不然你先从桌底下出……出来吧,桌底下脏得很,小心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姐啊,我……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是从京城来的?还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呵呵,你别误会啊,我不是故意打听你,我这不是想着等会儿送你回去吗?
哈哈,跟你讲个笑话,我刚刚看到一只兔子在我面前变成了一个小姑娘,你说好不好笑。
哈哈,你……你怎么不理我啊?
薛逐风干笑两声,见身后一直没有动静传来,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
就见刚刚一身白衣的明艳少女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只兔子躲在桌底,正满脸警惕地看着他。
4
薛逐风皱起了眉,一把拎起我的后脖颈在桌底下来回看着。
那个姑娘呢?那么大一个人怎么没了?
薛逐风怀疑的目光渐渐落在我身上。
我心虚地将眼神望向一边,一动也不敢动。
在空山寺时,我就常听那些来上香的香客说,山下若是有妖物现出,是要被用麻绳捆住烧死的。
我还不太会控制自己体内的法术,若是被薛逐风发现了,肯定会被烧死的。
薛逐风眯起眼睛,离我越来越近。
我翻着白眼看他,就在思考着要不要一脚把他踹倒偷偷跑出去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喜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公子淮之小少爷来了
三喜话音未落,一个七岁的孩子就闯了进来。
小叔三喜说你找了一只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兔子来赔我,我的兔子呢?
薛淮之在屋内扫视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薛逐风手上的我。
除了比他之前的那只兔子胖些,看起来倒真是一模一样。
薛淮之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踮起脚尖就把我从薛逐风的手中抢了过来。
多谢小叔
薛淮之将我抱在怀里喜笑颜开,匆匆向薛逐风行了个礼就准备跑回自己的院子。
人还没跑出去几步,忽然被迫停住了脚步。
薛逐风坐在桌前,一手给自己倒着茶,一手提着薛淮之的衣领。
你小子,急什么?
我还没问清楚呢,也从来不见你养个什么玩意儿,上次只是不小心放跑了你的兔子就哭着缠了我大半个月。
说说吧,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养兔子了?
薛淮之嘿嘿笑了两声,脚步一转,一屁股坐在了薛逐风的身边,顺便将我也放在了桌子上。
薛逐风蓦地想起方才发生之事,那个少女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在桌子上。
薛逐风的脸瞬间又红了起来。
小叔,下个月就是我娘的生辰,我打算送我娘一条兔毛围脖。
原本还想着那只兔子太过瘦弱,毛色也不好,还想着送些别的小玩意儿。
没想到小叔你找来的这只兔子油光水滑,一点杂色也没有,肯定能做出一条漂亮的围脖。
我: ?
一个要吃我的肉,一个要我的皮毛。
我到底是入了什么虎狼窝?
阿言
阿言
阿言
欧也
欧也
欧也
婉婉
婉婉
婉婉
梨初
梨初
梨初
成真
成真
成真
千灯尽雪
千灯尽雪
千灯尽雪
容与
容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