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便是定远侯世子那张最拿得出手的美人桌。
她身量纤纤,躬身为桌时既稳且久,针扎不动、水烫不喊,为世子挣足了颜面。
可这日侯府设宴,召我娘为桌时。
我娘跪在地上恳求:
妾已有三月身孕……可否……
当时的世子爷,后来的侯爷,我的生父,却将她一脚踹倒在地。
爷把你当个玩意儿,你还真敢把自己当个人了?
1
周围的世家公子发出讥笑声,更有甚者打趣道。
世子爷,你这美人桌,怕是要废喽
我爹一脸晦气,看着我娘的目露狠色。
谁都知道,他这是不愿意浪费这个美人桌呢。
爷,妾生下孩子后,还可以做美人桌,求爷饶妾一命,留妾一条生路
见我爹面色晦暗,我娘连忙恳求,在地上磕破了头,鲜血顺着额头流下,糊了眼睛。
但是我爹还是冷漠开口。
既然如此,那这美人桌,爷便不要了,赏你们玩去
我娘一瞬间如坠地狱,心都凉了半截。
周围的人还有些犹豫,直到第一个人开始对我娘动手动脚,其余人对视一眼,双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
无数只手在我娘身上乱摸,当时还只有二年华的阿娘吓坏了,尖叫着想要逃跑,又被人拖了回来。
她的衣裳被人撕破,娇媚的脸上满是巴掌印,细腻的皮肤也布满了青紫掐痕。
我娘挣扎着,期盼的眼神望向我爹,伸出手想要求救,却被无情地拉了回去。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用尽所有力气推开身前的男人,撞向了柱子。
我娘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世子夫人刚好撞上这一幕,直言我娘胆子不小,便留了她一命,给她找了大夫。
有惊无险,阿娘活了下来。
连带着肚子里的我,也活了下来。
其他人还想说什么,阿爹笑了笑。
既然爷的夫人求情,那就留下她,左右不过是一个玩意儿,若是能得夫人一个笑脸,那再好不过了。
世子夫人没有好脸色,毕竟世子爷虽顾及她的家世,却从未收敛过。
倒是其他的公子哥若有所思,看着阿娘微微隆起的肚子。
世子爷都开口了,那便算了。
只是听说这女人怀了孕,生了孩子,身体便垮了,定是回不到从前。
若不然,到时候就将她生的小美人桌养大了,带出来玩玩?
有人轻笑一声,话中颇为不怀好意,俨然笃定了我的性别。
也确实被他说对了。
阿爹并未将我这血脉放在心上,随口便应了。
世子夫人皱了皱眉,到底是没说什么。
她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入府三年,一直未有所出。
她本也不会让别人怀上。
府中的避子汤熬了一碗又一碗,后院的井里扔了一具又一具尸体。我娘因为是阿爹常带在身边的美人桌,世子夫人伸手够不到,这才逃过一劫。
现在,因为被预定,我又逃过了一劫。
2
因为怀了孕,被世子爷厌弃,又被世子夫人不喜,我娘过得很是艰难。
府中多的是踩低捧高的人,一朝落难,曾经被阿娘盖过风头的美人凳、美人桌们争相嘲讽。
她们说阿娘不识抬举,以为怀了孕便能成为人上人,摆脱命运。
可笑的是,不止把自己弄得更惨,饭碗也丢了。
她们说阿娘蠢,说阿娘不该为了孩子惹恼世子爷,她们劝阿娘打掉孩子。
阿娘知道她们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她摸着肚子,笑着摇了摇头。
细看之下,眼中竟有泪意。
她也曾经想过,一碗药下去,她还是那个世子爷最爱的美人凳,有世子爷赏识,私下里日子也会过得好些。
发现自己月事没来时,她慌乱极了,偷偷跑出了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拿出自己攒了许久的银钱,看了大夫,确诊后,又咬牙买了一副打胎药。
只是眼看着药熬好了,她几番犹豫之下,刚准备端起汤药一口喝下,不知哪儿来的野猫,直接将碗撞翻了。
阿娘一下就哭了。
她是个苦命人。
有一个做过妓女的娘,有一个好赌成性、酗酒行凶的爹,家中生了好些个孩子,养不起了,她爹就将几个姐妹卖到了花楼里。
她娘知道后,到底是不忍心,哭着求她爹把孩子接回来。
但是已经晚了,若是接回来,少不得要出赎身钱。
她娘当了好些个东西,就差把房子卖了,还是不够,只勉强能凑够两个姑娘的,有一个姑娘赎不回去。
那个赎不回去的,便是我娘。
她最漂亮,也最听话,赎身钱最贵,所以她最后被丢下了。
花楼的日子不好过,阿娘就一天天熬,熬到了要卖身的日子。
她是幸运的,被世子爷一眼看中,小轿子一抬,便进了侯府。
她是不幸的,夜里要伺候世子爷,白日里要做美人桌,连作为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怀了孕,本以为世子爷会念在多年伺候的份上,给她一点甜头。
却不想,一番鄙夷羞辱,只是让她更加清楚地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3
即便后院中的姑娘们如何明里暗里帮忙,阿娘生我时依旧艰难。
我出生那天正好下着大雪,天寒地冻。
世子爷不管,世子夫人巴不得阿娘一尸两命。
只有后院的姑娘们,一个两个急得不行。
最后无奈,求到了世子夫人那里。
等接生婆到的时候,阿娘已经在房中叫了许久,筋疲力尽。
我在阿娘肚子里闹腾了两三个时辰,生下来时,世子夫人让身边的贴身丫鬟来看了一眼。
知道是个姑娘,丫鬟捂着嘴笑。
哟,倒是真生了个美人桌。
一时间,原本充满喜悦的产房又沉默下来。
这次没有谁会说什么,因为她们说什么都没用。
阿娘身子刚好,主院便传来消息,要让我阿娘去伺候。
不是世子爷,是世子夫人。
我救了你一命,你伺候我,不算为难吧?
世子夫人高高在上地看着跪地的阿娘。
阿娘怎敢拒绝,何况,她本就心存感激。
那个小的,也一并带过来吧。
阿娘并没有理由拒绝。
就这样,阿娘成了世子夫人身边的人。
我出生的第二年,世子夫人怀孕了。
次年,她生下了个男孩。
世子爷喜不自胜,亲自取名,林嘉珩。
看到旁边跪着的阿娘,他久违地想起,这是他曾经的美人桌。
他瞥了眼缩在阿娘怀里的我,眼睛亮了亮。
这便是新的美人桌?虽小,但是不错。
阿娘瞬间慌了。
她哭着求饶,说我还太小。
世子爷没什么反应,倒是世子夫人又开口了。
太小了,先留给珩儿做个伴吧。
世子爷看着产后满脸苍白的世子夫人,又答应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将阿娘放在眼里。
但是阿娘不在意,她只是感激地望着世子夫人。
从那以后,她照顾世子夫人更加尽心尽力,因为那是救她于水火、救她孩儿的救命恩人。
从我记事起,我和阿娘便伺候在世子夫人身边。
那时候,她已经成了侯府夫人。
阿娘是夫人身边的奴婢,我是少爷身边的奴婢。
每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跪在地上为林嘉珩穿鞋。
少爷的脚踩在我的肩头,有时候他会故意调皮,将脚塞到我嘴里,或是一个用力将我踢倒在地上。
一开始我会哭着求阿娘安慰,但是阿娘总说,少爷还小,让我不要任性。
后来,我渐渐习惯了,会跟着他的脚躺在地上,会任由他羞辱地将鞋塞到我的嘴里,会听从他的命令趴在地上学狗叫。
小小的少年总是有许多折磨人的法子,或是让人故意将我按在水里,或是让我上树捡他放飞的风筝,然后在我狼狈下来时,让我重新挂上去。
阿娘都知道,但是她总是一脸笑意地拿着手帕擦去少爷脸上的微微汗水,忽视我浑身湿透,说少爷真棒。
我和阿娘好像成了真正的仆人。
阿娘总说,这样已经很好很好,让我感谢夫人。
听她不经意间提起从前,渐渐的,我也这样觉得。
是……还好吧?
如果不是那天……
4
林嘉珩突然兴起,让我跪在地上。
他将桌上的果盘放在我背上,上面的果子高高垒起,半点不许我动弹。
阿娘推门进来时,林嘉珩正拿着绣花针戳在我手上,乐得咯咯直笑。
她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再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分,一把推开林嘉珩,将我抱走了。
我们又回到了从前的院子,里面挤了好些人,但是这些年已经死了许多,还算清净。
阿娘打扫着房间,一边流泪,一边让我再不要像今天那样。
我不懂,但是看着阿娘通红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夜里,阿娘抱着我缩在床脚,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门,像是怕有人将我偷走。
直到黎明初晓,阿娘一夜未眠,眼中有了红色血丝,那扇门也一直未打开。
只是在她松了口气时,门开了。
阿娘被带走了。
她就像块破布,被人拉扯着往主院的方向走去,任她哭喊闹腾,那些人也不放手。
等看到我跌跌撞撞从床上下来,双手无力地下垂,阿娘突然笑了。
她不闹了,任由那些人扯着她往前走。
我追不上,因为我的腿被阿娘打断了一条,手也被阿娘划伤。
我还记得她颤抖着,拿起桌凳砸在我脚上时,眼中满是不舍与愧疚,但是又很快坚定。
我疼了一夜,阿娘抱着我哭了一夜,我死死咬在她的肩膀上,衣衫都浸出血迹,她一声没吭,只一个劲跟我道歉。
是阿娘没用,是阿娘对不起你。微尘,要好好活着,要快乐地活着。
阿娘被带走后,我哭着跟在后面。
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才来到主院。
我看到丫鬟端着大盆的血水从院子里出来,看到浑身鲜血混着白雪的我,幸灾乐祸一笑。
姐姐,我阿娘呢?
我拉住她的衣摆,被她一把甩开。
离我远点,脏死了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她扬了扬眉,示意我看向盆中的血水。
你说那个以下犯上的奴婢?这儿呢。
我看了眼那混杂着肉沫的血,再看看丫鬟脸上的笑,心一瞬间停止,耳边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只觉得那个丫鬟的笑刺耳极了,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撞上了丫鬟,让她连人带盆摔在了地上。
顾不上丫鬟的辱骂,我冲进了院子里。
刚进门,便看到夫人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让仆人快点。
而地上,是我那不成人形的阿娘。
她的衣衫上,还有我咬过的痕迹,在满地血水里,不起眼,但是我偏偏一眼看见了。
娘
我一瞬间扑倒在阿娘身上,想要将她扶起来,却发现,她的四肢疲软,竟然被人活生生一点一点敲碎
我好不容易将她翻身,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映入眼帘。
阿娘的脸上,竟被人用利器划出了数道伤痕,伤口里,还嵌着些许泥沙,一看便是被人按在了地上。
我一瞬间像是跌入地狱,失声痛哭起来。
5
直到有人将我拉开,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娘像是被人当作烂泥一样,一卷凉席抬了出去。
那个贱人,倒是聪明
世子夫人突然出声,冰凉的匕首抬起我受伤的手,上面还沾着血。
我一下子看向她,眼中的仇恨遮也遮不住。
小贱种,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她嗤笑一声,一下将匕首靠近我的脸。
倒是跟你那个娘一样,一样的不识抬举。
她悠悠叹道。
本来,她若是老实本分,将你教导成下一任美人桌,我也不至于这么对她。
可是,谁让她这么固执,不愿意倒也算了,还敢以下犯上伤了我的珩儿
说着,她一把将林嘉珩拉到身前。
看看,看珩儿额头,都撞红了心疼死我了
她满脸慈爱地抱着林嘉珩。
少爷在她怀里待着,还像是从前一样淘气,见我哭了,突然朝我做了个鬼脸。
夫人说的额头,不过是有道红印子而已。
我娘付出的,却是整张稀烂的脸,以及在地上磕的不知多少个的头。
夫人说,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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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半仙